第1章 雨天
生活这锅汤,熬久了总会沉淀点刻骨铭心的东西。初恋,大概就是那颗沉在最底下,硌着你心口,偶尔翻腾起来让你不是滋味的料。
她曾经是我的小太阳,明晃晃的,暖烘烘的,围着我转,仿佛能晒干所有阴霾。后来嘛……后来就散了。
理由?像隔夜的茶,早忘了那点具体滋味,只记得是凉的。再娇艳的花,也经不起时间的揉搓,感情这东西,尤其不经放。
…………
雨下得黏糊糊的,没个痛快劲儿,倒像是老天爷犯了尿频症,淅淅沥沥个没完。
苏州大学的操场上,我们像一排排淋了水的木头桩子杵着。
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,糊了眼睛,黏在皮肤上,腻得慌。
队列里压低的咒骂跟雨点似的,噼里啪啦砸过来:
“艹蛋玩意儿,下雨还站个屁的军姿!”
“看那孙子,伞撑得挺溜,嘴皮子更溜。”
“祝这哈虚玩意儿生孩子没匹燕子。”
“+1”
“+10086”
…
黑伞下那张脸,眼神扫过来,跟冰碴子似的,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嘲讽:“叽叽歪歪什么?这点苦都吃不了?想当年老子……”
我耷拉着眼皮,心思早飘到九霄云外。这陈芝麻烂谷子的忆苦思甜,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。目光懒洋洋地往旁边一瞥,一个白晃晃的影子在雨幕里微微发着抖。啧,又一个倒霉催的。
那姑娘,脸小小的,带着点没褪干净的婴儿肥,皮肤倒是嫩得能掐出水,此刻红得有点不正常,像蒸笼里刚揭盖的馒头。心里头那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心冒了个泡:这身子骨,赶上这鬼天气军训,怕是够呛要烧糊涂。
算了,关我屁事。中午吃啥才是正经。猪脚饭?香是香,太横了。地锅鸡?兜里那俩钢镚儿估计不够听个响……黄焖鸡吧,包里还塞着张快过期的优惠券,别浪费了……
正琢磨着口腹之欲,旁边那白影儿猛地一歪,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就朝我栽了过来。
“我靠!”几乎是本能,我手忙脚乱地接住了。入手是温软的一团,带着湿衣服的冰凉和女孩子特有的气息。低头一看,得,就是旁边那烧糊涂的倒霉蛋。
(声明:本人绝对正人君子,双手规规矩矩托着,没半点不轨企图,纯粹人道主义救援。)
这下总算看清正脸了。真像个精致的瓷娃娃,睫毛长长的,湿漉漉地贴着紧闭的眼睑,脸颊烧得通红,呼吸急促,胸口微微起伏。
啧,奇怪……这眉眼轮廓,怎么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熟悉感?
还没等我咂摸出这熟悉感从哪儿来,几百道目光“唰”地一下,跟探照灯似的聚焦过来,扎得我浑身不自在。教官皱着眉,声音穿透雨幕:“怎么回事?”
我喉咙发干,咽了口唾沫,声音有点发飘:“教…教官!天地良心!她…她自己倒的!跟我没关系!”这解释怎么听着那么此地无银三百两?
教官白了我一眼,那眼神跟看傻子似的:“废话!我看你体格还行,背上,送医务室去。”
我傻眼了:“啊?这…这不合适吧?找个女生……”话没说完,周围压抑的起哄声又起来了。
“全体都有!蹲下!”教官一声低吼,世界瞬间清静了,只剩下雨声和一片哀嚎。他刀锋似的目光又刮到我脸上:“磨蹭什么?想让她淋死?赶紧的!”
“哦…哦…” 我认命地弯腰,把那滚烫又柔软的身体背起来。背上那触感……啧啧,阿弥陀佛,罪过罪过。心里默念着清心咒,脚下踩着一路水花。
医务室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雨水混合的怪味儿。
校医检查完,轻描淡写:“高烧,加上低血糖,挂点水就行。你送来的?”
“嗯,老师,人送到了,那我先撤了?队伍还等着呢……”我转身就想溜,这地方待着浑身别扭。
“等等,”校医叫住我,“缺个帮手,你搭把手。”
我立刻挺首腰板,表情严肃得跟要上战场似的:“老师,实在抱歉!军令如山!我的战友们在风雨中呼唤我!我必须归队!” 理由冠冕堂皇,掷地有声。
校医看着我,无奈地摇摇头,叹了口气:“行吧,走吧。”
我如蒙大赦,抬脚就往门口冲。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,万一这瓷娃娃醒了,想起什么“触感”问题,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。
刚推开门,外面瓢泼大雨兜头浇下,跟老天爷倒了洗脚盆似的。我立马一个利落的向后转,走回医务室。
校医有点惊讶,随即脸上浮起一丝笑意:
“哟?小同志,怎么又回来了?”
我面不改色,声音洪亮:
“为人民服务!” 这口号喊得,我自己都差点信了。
……
忙活了一阵,挂上水,那姑娘的呼吸总算平稳下来,沉沉睡去。我松了口气,瘫在靠窗的椅子上。
窗外的雨还在不依不饶地下着,敲打着玻璃。
我托着脑袋,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,心思却飘回了那年…
那天……也是这么大的雨,她站在我面前,背着手,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,对着我笑。
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,明明狼狈,那一刻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。
我用力甩甩头,想把那影子甩出去。她过得怎么样?我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知道又能怎样?各自安好,最好老死不相往来。眼下的日子,糊弄着过呗。
雨声淅沥,不知道发呆了多久。膀胱有点抗议,刚想起身去放个水,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细弱的嘤咛,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。
我下意识地回头。
猝不及防
首首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。
那眼睛刚睁开不久,还蒙着一层初醒的水汽,像两瓣被雨水打湿的桃花,湿漉漉的。
可那眼底深处,却分明漾开一丝极淡、极轻的笑意,就那么无声无息地,穿透雨幕和消毒水的味道,精准地钉在了我脸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