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老爷子,您“诈尸”了?
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,混着福尔马林特有的、略带甜腻的金属腥气,沉沉地压进常醒的鼻腔,每一次呼吸都像在肺叶上涂了一层冰冷的蜡。殡仪馆的化妆间里,惨白的光线从头顶的LED灯管里笔首地浇下来,没有阴影,也没有温度,把一切都照得毫发毕现,又格外虚假。
常醒戴着薄薄的乳胶手套,指尖冰凉。她微微前倾,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位老人的遗容。老人很安详,皮肤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松弛和蜡黄,像一张被岁月揉皱又小心抚平的纸。家属的要求是“自然红润”,常醒心里嘀咕,这要求有点难度,但并非做不到。她拿起一支柔软的化妆刷,蘸了极其少量的、调和过的粉底液,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水面,小心地扫过老人干瘪凹陷的脸颊,试图在那片毫无生气的蜡黄底色上,晕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。她全神贯注,屏蔽了周遭一切——隔壁告别厅隐约传来的、被音响放大了的哀乐,走廊尽头清洁推车轮子单调的滚动声,还有自己胸腔里,那颗因为长久面对死亡而似乎也跳得有些倦怠的心。
“老爷子一辈子讲究,”常醒一边工作,一边习惯性地在脑子里和“客户”无声对话,“这粉底色号,家属选的,偏粉了点,您老将就一下哈,总比惨白好……” 她屏住呼吸,准备处理最难处理的眼周。老人的眼皮薄得像一层半透明的纱,清晰地透出底下青紫色的细小血管。常醒的指尖更稳了,刷子尖轻轻扫过眼睑边缘,要把那点残留的淤青痕迹仔细盖住。
就在刷毛刚刚离开皮肤的刹那。
毫无征兆。
那两片薄薄的眼皮,倏地向上弹开!
浑浊的、布满灰白色阴翳的眼珠,首勾勾地、毫无生气地向上瞪着,空洞地穿透了惨白的灯光,仿佛两颗蒙尘的玻璃弹珠,常醒的目光被这双眼睛牢牢地攫住,无法移开,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束缚。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,一股寒意从脊梁上升起,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。。
时间在那一刻被猛地抽成了真空。常醒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巨响,像有根绷紧到极限的弦骤然崩断。她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,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,蛮横地冲上头顶。眼前所有的景象——惨白的灯光、老人僵硬的五官、手中还捏着的化妆刷——都如同被重锤砸碎的镜面,裂开、旋转、继而沉入一片浓稠得令人窒息的黑暗。一股冰冷彻骨的麻痹感,从脚底板蛇一样急速窜上脊椎,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和心脏。她想尖叫,喉咙里却只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短促气流声。
身体完全不受控制,软泥般向后倒去。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,发出沉闷的“咚”一声。那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。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,视野边缘似乎残留着那对浑浊眼珠的虚影,死死地烙印在视网膜上。然后,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