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白栀白痴
我叫白栀,寓意像栀子花一样纯洁美丽,不过在老家石龙村那小地方的口音里,这名念起来像白痴,再加上我是个丑八怪,脸上好几块斑驳的黑红色胎记,其中一块上还长着毛,所以这名从小到大没少给我招笑。
这名字是祖祖给我取的,听祖祖说,我也不是生下来就丑的,是我们全家造孽。
具体怎么个造孽法,她也没展开讲讲。
祖祖是当神婆的,每次一讲到这儿,她就会闭上嘴巴,望向堂屋里被旧红布盖着的那三个神龛,很久才又回过头来用可怜又复杂的目光看着我。
祖祖是我爷爷的妈妈,村里人说她命苦,本来和我祖爷爷住在城里好好的,没想到祖爷爷某天做工踩到地雷被炸死了,祖祖年纪轻轻守了寡,亲戚还落井下石地欺负孤儿寡妇,祖祖走投无路才带着西个子女回到山沟沟里的石龙村,靠当神婆养大了爷爷和三个姑婆。
我没见过三位姑婆,听说不是出嫁就是早夭,而我爷奶爹妈几个表姐都不长命,十几年前那会儿闹瘟疫,全没了。
可叹祖祖白发人送黑发人,一下子送走几代人。
我妈那边没人肯接手我这个累赘,我也自然而然的被扔给了七老八十的祖祖。
祖祖说我最初是正常的,就和后山那片栀子花一样,雪白雪白一个娃娃。
祖祖还说,我比她见过的所有小孩都有福气,只是我命里独独缺木,正好后山的栀子花开得喷香。
那花不只有美丽,生命力还旺盛,好活。
祖祖觉得是个好兆头,这才给我取名白栀。
一首到我五岁那年,厄运降临在我的脸上。
听祖祖说,先是在额头上冒出个硕大的包,颜色又紫又黑,但戳弄到包我也不会哭,想来是不疼不痒的,可没多久就在右脸蛋上冒出来片,先是红肿,逐渐地颜色变深,长成了黑斑,冒出了瘤子,最后从我的腮边到下巴都长满了,这一切才不到一天功夫。
祖祖心道不好,以为是冲撞了什么,可她念咒、画符、喂符水这老三样都在我身上没见效。
我二姑婆的儿——也就是我大表舅知道了这事,连夜跑去叫村里的赤脚大夫来看我。
可赤脚大夫也没见过这种架势,他还以为我是遭山里的什么虫子咬了,过敏,给我开了两天消炎抗过敏的药,吃下去额头的包是消了,原本雪白的皮肤却一去不回,没两天脸颊处的黑斑还长出了毛。
它们像要跟我一辈子。
祖祖没了主意,最后死活拉上我表舅带我去了镇医院看病,医生检查完却说没事,说是胎记和大型色素痣,有恶变风险,不能轻易切割,割了还要植皮。
医生根本不信我脸上的东西是在一夜之间长出来的。
从镇上回来后,祖祖和表舅大吵一架,没多久表舅就带着一家人搬出了白家村,再也没回来。
我长大之后,村里说闲话的至今和我对骂都还爱拿这事儿说嘴,今次回家看祖祖,我就听见山下的那户媳妇和人在院坝里说我闲话。
说什么丧门星克父母,长得丑能花钱,那会儿还敢去镇上看病,不怕把医生看吐了,金贵得多新鲜。
我当即冲到那户媳妇面前,扯下口罩呵忒一声精准命中她脑门,在一片哎呀声中笑嘻嘻唱道:
“不比你下贱,在家没事干,偷吃笨鸡蛋,吃壳不吃蛋,婆婆叫破天,说你不下蛋,乌鸦笑猪黑,自己不觉得,拾荒当宝贝,丑都没特色。”
她和她男人结婚好久都没生娃,找我祖祖要符纸水喝也不管用,想和男人去镇上医院看,婆婆却不准,又经常贪便宜在村里“捡”这“捡”那的。
我编的顺口溜算是把她雷区踩了个遍。
瞬间她脑门子胀得通红,气得浑身发抖,脑门上还滑稽的顶着那口唾沫,从板凳上跳起来就要打我。
我倒不急,因为往往这个时候在院坝里一起讲闲话的都会去拉住她,不痛不痒的说我几句再给她讲几句好话和稀泥。
毕竟我祖祖是村里有名的神婆,地位和辈分摆在那儿,祖祖又最护我,连村长都不想得罪我祖祖。
至于人婆婆,本来就不中意这个女人,更乐得听别人贬损她的儿媳妇。
真是一屋子的心理畸形,我这个外貌缺陷的差远了。
我也不在这儿多耗,笑眯眯地骂爽了就走,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地唱自己改编的新式“儿歌”,又把那户媳妇气个半死。
打小村里人就说我不光长得丑还长得坏,像被虫子啃的庄稼,丢了可惜,但吃下去恶心又害怕,属于拉灯都没人敢上,鬼见了都愁。
我那会儿年纪小,名字叫白栀,人又不是白痴,听得懂好赖话,为此常常又气又难过,后来想开了,在家多吃饭,在外不爽就干,经验多了,大人都说不过我,碍着祖祖的面又不好教训我,小孩子更是打不过我。
这么一搞,虽然脸上的丑没少,但是心里舒坦多了。
我拿着口罩回去,一边在堂屋里收拾返校的东西一边和里屋床上的祖祖聊天。
老人家快九十了,牙齿早没了,话说得一贯含糊,没一会儿就又絮絮叨叨地开始说我:
“不遭欺负,是好事情,还是要积口德,最最忌,祸从口出,嘴巴好,人好,哪天,我日子快了,关系你还是搞好……”
我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,进屋坐到床边看着还在碎碎念的祖祖说道:
“祖祖是长寿的人,祖祖你放心,好人我不会对他坏,坏人我也不会对他好。”
祖祖望着我的脸,叹声气,又不说话了。
好一会儿后,祖祖向前伸着脖子像是想坐起来。
我知道她这是又想看堂屋的神龛了,赶紧扶住她给她后背垫了个枕头。
陪祖祖望了会儿堂屋之后,我就背上收拾好的行李快步出门去赶回校的最后一班大巴车。
从我记事起,就只有祖祖对我好。
村里人除了祖祖,见到我不是一副见鬼的表情就是在嘲笑我。
我也知道自己长得丑,丑得还吓到过人,所以很小那会儿我出门就会拿汗巾或者衣领来包住脸了,即使夏天也不例外,现在想来真是万幸没有热出痱子,不然更丑。
后来祖祖心疼我就给我缝了几个布口罩戴,再大些时我自己剪了个刘海,这才算把脸上的丑遮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