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:惊梦
第一章:惊梦
“钳叶方向正确,注意保护会阴,准备牵引。”
无影灯将手术室照得亮如白昼,每一粒尘埃都无所遁形。
芳芳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,精神高度集中。
作为三甲医院资深的助产科护士,处理这种“持续性枕后位”的病例对她来说己是家常便饭,但每一次操作,她都秉持着百分之百的敬畏。
生命,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。
她右手稳稳地握住产钳手柄,左手轻柔地护着产妇,正准备在下一次宫缩的顶点发力,引导那个顽强的小生命来到人间。
然而,就在她吸气凝神的那一刹那,世界颠覆了。
眼前的无影灯骤然熄灭,并非断电那种突兀的黑暗,而是一种仿佛被宇宙巨兽吞噬般的、粘稠而深不见底的虚无。
强烈的眩晕感攫住了她,天旋地转,耳边所有监护仪的“滴滴”声、同事的呼吸声、产妇的呻吟声……
全部被一种巨大的、嗡嗡作响的轰鸣所取代。
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投入了一台失控的滚筒洗衣机,灵魂和肉体都被撕扯、揉捏、再重塑。
这个过程似乎持续了一个世纪,又似乎只有一眨眼的工夫。
当光明重新回到她的视网膜时,芳芳猛地喘了一口气,发现自己竟然还站着,甚至还保持着那个手持产钳、准备发力的专业姿势。
但,这里是哪里?
没有了熟悉的白色瓷砖墙壁,取而代之的是雕梁画栋、帐幔低垂的古雅景象。
空气中不再是消毒水的清冽味道,而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,混杂着一种馥郁到令人作呕的香料,像是檀香,又像是某种名贵的熏香。
明亮的无影灯变成了跳跃摇曳的烛火,将人影在墙壁和明黄色的丝绸幔帐上投射得张牙舞爪,如同鬼魅。
一群女人和太监……是的,芳芳可以肯定那是太监,他们穿着她只在古装剧里见过的繁复服饰,正围绕着一张巨大而华丽的雕花木床乱作一团。
哭喊声、尖叫声、慌乱的脚步声,交织成一曲绝望的交响乐。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。
身上还穿着那件因匆忙而没来得及扣好所有扣子的白大褂,胸前的口袋里还插着一支圆珠笔。
脚上是舒适的防滑洞洞鞋。
而她手中,那把刚刚才在酒精中浸泡过、闪烁着冰冷银辉的医用不锈钢产钳,与这满屋子的古旧与奢华形成了最刺眼、最荒谬的对比。
“我……在做梦?”
芳芳的脑子一片空白,她下意识地伸出左手,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。
剧烈的疼痛感清晰地传来,告诉她这一切并非幻觉。
还没等她从这超现实的冲击中理清头绪,床榻边一个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猛地将她的注意力拽了过去。
“娘娘不行了!娘娘不行了啊!”
一个年约五十、满脸皱纹、头戴抹额的年长女人,正哆哆嗦嗦地从床边退开,双手沾满了鲜血,脸上是全然的崩溃与恐惧。
她应该就是这个时代的“稳婆”了。
她带着哭腔,几乎是喊破了嗓子:“胎儿横位,肩膀卡住了,出不来啊!这可怎么办啊!”
“横位?” 芳芳的职业本能让她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。
肩难产!这是产科最紧急、最危险的状况之一,胎儿死亡率和产妇产伤率极高!
紧接着,一个身穿官服、留着山羊胡的太医模样的人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面向着内室的珠帘之外,面色惨白如纸,声音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:
“禀……禀告陛下……臣等无能……皇后娘娘她……她气血己竭,龙裔……龙裔与皇后,恐、恐怕只能……只能保一个了……”
“保一个”这三个字,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,激起了更深的绝望。
整个宫殿内的哭声陡然增大,宫女们纷纷跪倒在地,瑟瑟发抖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那股名为“死亡”的阴影,沉甸甸地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。
芳芳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她的穿越、她的迷茫、她的恐惧,在这一刻被一种更为强大的情绪所压倒——
那是一个现代医护人员面对生命的垂危、面对落后与无能的处置方案时,所爆发出的本能的愤怒与责任感。
什么叫只能保一个?
在2025年的产房里,这句话几乎等同于医疗事故!
她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。
穿越的荒诞和对未知的恐惧,在此刻被熊熊燃烧的职业之魂碾得粉碎。
她不能容忍,她绝对不能容忍一条鲜活的生命,和一个己经足月的胎儿,因为这种本可以解决的状况而逝去。
“胡说!都能保!”
一声断喝,清亮、坚定,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这声音仿佛一道惊雷,瞬间劈开了坤宁宫内凝固的、绝望的空气。
哭声戛然而止。
慌乱的众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,齐刷刷地转过头,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在声音的来源——
这个衣着怪异、凭空出现的女人身上。
芳芳一步踏出,白大褂在烛火的映照下,显得格外醒目。
她手中紧握的那把产钳,形态奇特,非金非铁,闪烁着冰冷而理性的银光。
在这一屋子手足无措的古代人眼中,它既像一件闻所未闻的刑具,又仿佛是神祇手中执掌生死的法器,显得格外突兀和神秘。
坤宁宫内,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汇集在这个胆敢推翻太医定论、手持“怪铁”的神秘女人身上。
芳芳没有理会周围那些惊恐、审视、充满敌意的眼神。
她的视线越过人群,牢牢地锁定在病榻上那个己经气若游丝的女人——那位皇后。
只见她面色惨白,嘴唇干裂,一头青丝被汗水浸透,凌乱地贴在脸颊上。
她的眼神本己涣散,似乎灵魂即将脱离这具被剧痛折磨的躯体。
然而,在听到那句石破天惊的“都能保”之后,她那双美丽的凤眸里,竟奇迹般地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。
仿佛是溺水之人,看到了远方漂来的一叶扁舟。
她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,朝着芳芳的方向,颤颤巍巍地、无比艰难地……伸出了手。
这个动作,无声,却胜过千言万语。
那是一个母亲对生的渴望,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眷恋,更是一个濒死之人,向上天发出的最卑微、也最决绝的求救。